魏然：账本升维与设局

一）升维记账法

在未来，数字账本的外在形式一定是数字化的，内涵上一定是多维的。比特币的底层技术——区块链，就是个分布式账本（Distributed Ledger），这是一种“多维记账系统”，多维包括空间维度、时间维度、个体维度等等。

我们先来看一看账本是怎么演进升维的。

一维——单式记账

如果你活在零维的世界，价格就是一个数，一个静止的点。

比如白菜五毛一斤。“五毛”就是价格。

五毛在卖方的流水账里，记为“卖菜：+0.5元”，而买方的流水账则是“买菜：-0.5元”。

有了“+，-”的概念，价格已经从零维上升到一维了。点动成线，“+，-”体现了钱流动的方向。

但单式记账(Single-entry Bookkeeping)只能体现现金增减的“结果”，无法体现现金增减的“原因”。我们只知道账面现金减少5毛，但无从得知是因为买了价值5毛的白菜。

二维——复式记账

为了展现一个完整的有因果关系的事件，必须得升维，因此，复式记账法(Double Entry Bookkeeping)诞生。

很多人不理解会计分录里的“借(Debit)、贷(Credit)”到底是什么概念。如下图所示，为什么资产增加、负债减少、费用增加、利润减少都记“借方”呢？

借方一会对应“+”，一会对应“-”，它怎么可以“双标”呢？

因为它可以降维攻击！“借(Debit)、贷(Credit)”是个二维概念，“加，减”只是一维概念。

由于会计恒等式长得太像一条直线了，中文里的“借、贷”又充满了误导性，所以我们常陷入单细胞生物的思维里无法自拔！

我们面对的复式记账法，是一个面，而不是线。它有上、下、左、右四个方向。“借、贷”不仅要体现量的增减，还得体现因果关系。

左边区域代表“果”——我们掌控着的所有有价值的东西，起名为“资产（Asset）”；

右边区域代表“因”——资产的来源。其中，借来的部分取名叫“负债（Liability）”，放在右上方；不是借来的取名叫“所有者权益（Equity）”，放在右下方。

有因必有果，故左边面积=右边区域面积之和，即“资产=负债+所有者权益”，三个基本要素的增、减用上（↑）、下（↓）箭头表示。

通过平面图形，我们可以直观的说一个故事。比如，找银行贷款100万，负债端（右上方）多了100万，账户上也多了100万现金流（左方）。

长期借款是因，银行存款是果，因果关系用右、左表现。借款增加了，存款也因此增加，量的增长用上升箭头表示。

图片来源：ACCAspace刘泽宏

因果关系使得右侧的一笔上升必然对应左侧的一笔上升，这就是有借必有贷。左右箭头指向一致，数量相等，同时发生，这就是借贷必相等。本质上，这是同一事件的不同描述，而已。

若是股权融资，和债权融资比，唯一的变化是“因”——资金来源。不是借来的钱，就不能记负债，故箭头移到右下方的“所有者权益”处。如图所示：

图片来源：ACCAspace刘泽宏

复式记账，其精妙之处就在于“复式Double Entry”，而资产负债表（Balance Sheet）的优势之处就在于“平衡Balance”。

而要做到这一点，必须引入两个相对概念的符号。

假设没有“贷方Credit”，只有“借方Debit”。债券融资100万，账本上将会是这样的：

借方： 银行存款 100万

借方： 长期借款 100万

这只是在重复记帐，一个记了两遍的流水账，完全不make sense。

所以，必须得构建一个和“借方”相对应的概念——“贷方”，才能实现闭环。

借方、贷方只是为了配平而设置的符号，你完全可以用“阴、阳”来代替。

阴、阳也只是为了表意，《周易》中用的八卦，也是由“－”和“- -”的抽象符号组成。之所以要画八卦图，就是因为想描述复杂多维的概念，必须得放在平面甚至空间里去理解。文字是很无力的。

那该怎么把平面翻译为文字呢？

我们规定，借（左上，右下）：把左侧向上、右侧向下的箭头记到借方，贷（右上，左下）：把右侧向上、左侧向下的箭头记到贷方。

也可翻译成公式。Asset（资产）+ Expense（费用） = Liability（负债） + Equity（所有者权益）+ Income （收入）。左侧增加，记到Debit（借方），减少则记到Credit（贷方），反之则反是。类比化学方程式配平。

但当科目越发细化，而且出现“摊销”、“折旧”等与主科目逆向变化的科目时，“面”较于公式的直观性就会凸显。

很明显，“借、贷”的内涵超越了“增、减”的维度，表达了增减（上下）和因果（左右）。我们的脑子里应该有个“面”而不是“线”的概念。

升维——让表活起来

现实世界是变动不居的。

以折旧为例，机器会变老，而且变老到报废不是一蹴而就的，是日积月累，每天折损一点点。

现实，是一个包含了“时间”动态过程。如果账面上机器的价值在报废的那天骤降为零，就不符合实际。

但是资产负债表只能反映静止的，某一时点上的状态。

因此，我们必须引入“时间”这个概念。

利润（Profit）=收入（Income）-费用（Expense），利润再计入所有者权益。“利润”并不是一个鸡肋，因为收入和费用对所有者权益起的作用是相反的，所以要引入过渡量来表达正负相抵后的复合效应。

其实利润表，就是一个升维的工具，加入动量的概念，使资产负债表动起来。

想象一下，静态的平面图现在变成了动图（GIF）。“利润”方格的面积随着“收入”的流入和“费用”的流出不断变化，再引致“所有者权益”方块的面积随之伸缩。

收入、费用是表达过程的，是动量。利润综合了收入、费用的总效应，是过渡量。而资产、负债和所有者权益则是表达总量的状态，是静量。

完全不同属。

只有三个基本要素的总量变动，也就是大矩形的面积变动，才能用上升、下降符号。

以折旧为例，我们模拟一个动态GIF，

因（右侧）：机器每天折损，因而费用与日俱增（动量+），利润减少（过渡量-），引致所有者权益总量减少（静量↓）

果（左侧）：资产来源少了，固定资产必然减少（静量-），总资产减少（静量↓）

图片来源：ACCAspace刘泽宏

可见，现实世界是最复杂的。一张GIF动图尚且只能表现现实万分之一的内涵，静态图比起GIF效力已经锐减，最后翻译成会计语言呢？

套用规律，借方（右下），贷方（左下），记：

借方：管理费用 x元

贷方：固定资产 x元

简明扼要的说了个故事，但看起来真的很抽象！

费用的动量增减只是故事的开头，资产的静量上下表现故事的结局，“借、贷”符号却说了一个完整的故事。

其实名字、符号、图形都是形式而已，为了表意。单式记账是一维的,只有结果，复式记账升级到二维，体现因果，利润表则继续升维，加入了动量和时间的概念。

只有不断升维，才能贴合实际。表意越精妙，工具越复杂。

二）金融与设局

边际与实际

一维是线，二维是面，三维是空间，四维才加入时间变量。我们刚才跳过了 “三维”。

因为三维空间主要是金融在玩，而不是会计。

大部分人理解的价格只是边际价格。拿新三板魔幻的“一分钱”交易举个例子。

与A股不同，新三板不采用“集合竞价、撮合成交”，而可以采用协议转让的方式成交。

其中有一种“一对一”的成交确认委托，买卖双方在私下协议价格，报到股转系统，其他人无法参与。这时产生的价格就是边际价格。可能几个月才产生一次新的价格，所以，如下图所示，价格是f(x)=7、 f（x）=17这种形式的分段函数。

这时，你完全可以虚报一个价格给股转系统，如将股价定为1分钱，私下再用其他价格交易。这就是1分钱交易的由来。

而三维，比起“面=长*宽”多了一个“高”。要谈三维，得引入一个新的概念：市场深度（Market Depth）。

图片来源：水库论坛

三维的价格有体积，有X，Y，Z。 “K线图”是二维的，其中X是时间，Y是价格。这里的Y仅代表 “最后一笔的边际价格”，K线仅仅是山脚的边际线，是立体价格的投影。

而Z是Depth。没有交易量的价格，有价无市；没有深度（Depth）的市值，一文不值。

比如，你在2009年的时候以10美元/个的价格买入2万个比特币。在这一秒，BTC价格涨到了1.5万美元/个。那么，你的账面价值就是“股价*股数=3亿美元”，你在名义上已经成了坐拥19.5亿人民币的富翁。

这一刻，你决定落袋为安，全部变现，自此收手。打开交易网站，发现实时价格已经变为1.3991.64万美元。

你决定挂单以1.4万美元的价格卖出2万个比特币，但买手的挂单只有0.2甚至0.02个币。 很明显，2万个币以1.4万美元的价格根本不可能卖的出去。

如果你坚持一定要降价“抛售”，以市价成交，价格就会放量下跌。很快，边际价格变为13970.18~13969.98~13962.28~13922，21，价格区间会被迅速击穿，一直暴跌到无法想象的地步。

往一片深海里投入石子，只会激起一丝涟漪，但若是把大石块投入小水池，就会溅起巨大的水花。

市场深度，就是指在发生大额交易时证券价格不出现大幅波动的能力。本质上，是买方和卖方势力的较量。

可见，三维价格其实是添加了“人”的能动作用，体现出力量博弈的结果。

代币与设局

最近媒体喜欢报道比特币。比特币和区块链不同，区块链的影响会非常深远，而比特币的价值在于它年轻，生长在一个暂时的无主之地。无主，换句话说就是去中心化，共享自治。

比特币在中国目前是场外交易，由买家和卖家协议价格。相比股票市场，它没有固定的交易场所，没有涨跌停的幅度限制，也没有固定的交易时间。

这就跟殖民者发现了新大陆一样，没有国王、没有教父、没有黑社会、连需要驱赶的原住民都没有，宪章、规则都可以自己来制定，当然是完成原始积累最棒的选择。毕竟，有些90后就算成了佛系，也是武僧。

有的人总是艳羡纸面财富，但实际上价格就是个数字，从数字到变现的过程才是最难的。

刚才说了，没有价格深度的市值一文不值，所以，真正持有大量BTC的人，都在“设局”。

设局的方式之一，是“比特币——换取代币的原始股（Token）——炒高代币价格——兑换法币”

代币，有一堆币种。比起比特币来说，规模小，好控盘。类似于用5亿现金炒一家3亿市值的小盘股，可以很容易的把市值炒到10亿。账面赢利翻几倍。

最难的步骤在于，如何把很高的账面价值变成流动性更好的资产，最终变成现金。

在历史上，我们看到很多设局的先例。比如安然（Enron）、世通（Worldcom），还有中国曾经最大的民营企业，号称“股市第一强庄”的德隆。

德隆的唐万新曾经提出“产融结合”的战略，一手整合产业，一手做资产证券化，创造金融产品卖给各种投资者。1992年到2004年间，德隆旗下掌握了177家子孙司和19家金融机构，形成了金字塔式的金融版图和企业集团：

来源：知乎《德隆事件带来的启示》David

为什么要掌握如此庞大的孙子公司？因为在金字塔结构的玩法里，是自下而上的利益输送。底层利润较高，现金流产生能力强的公司就像工蚁般不断往上层输血，而顶层公司作为蚁后，只需要不断繁衍，通过并购、换股将风险往下传导。

之所以金字塔顶层的蚁后公司能盘剥工蚁，靠的是一个数学游戏：只需拥有51%的股权就可以拥有100%的控制权。通过嵌套，蚁后可以用少量资金控制大批公司。

来源：知乎《德隆事件的启示》David

蚁后在“盘剥”一家工蚁公司时，目的是转移风险，却收回收益。因此要设置不同角色的“棋子”。有的棋子用来拢财，有的用来牺牲。

上图中，蚁后直属的全资子公司F就是拢财的白手套。蚁后在获得对工蚁D的控制权后，可命令D把其优质资产廉价卖给F，比如将价值1000万的资产500万卖给F。由于F全资属于蚁后，蚁后便可以享受这个不平等条约的全部收益——500万。

但是，要想控制工蚁D，蚁后必须得先控制其51%的股权。那D不也成了蚁后家族的一员了吗？让其贱卖资产，不也会伤及自身吗？

因此，蚁后又安排了棋子A、B、C，他们不是工蚁，不事生产。存在的目的就是稀释工蚁被牺牲时对蚁后造成的伤害。

类似乘数的逻辑，蚁后拥有A51%的股权，A再持有B51%的股权，B再持有C51%的股权，C（30%）和白手套F（21%）再合计持有D51%的股权，蚁后就可以绝对控制D了，这就是所谓的收购、兼并。

但由于层层嵌套，每个层级的公司里都塞入了其他中小股东，蚁后名义上只拥有工蚁25%（51%*51%*51%*30%+21%）的股权，它的风险就这样被稀释了。

当工蚁D签订不平等条约亏损500万时，蚁后承担的损失只是125万元（500*25%），通过白手套F却获得了500万元，最终蚁后净利润是375万元，每个层级棋子里的小股东们承担了剩余375万元的亏损。这就是割韭菜的逻辑。

所谓设局：“比特币——换取代币的原始股（Token）——炒高代币价格——兑换法币现金”，完全可以对照传统企业的设局：“现金——上市公司原始股——炒高股价——通过并购、换股填实股价or抵押股票获取银行贷款，从而套现”。

年年有今日，岁岁有今朝，很多玩法都只是改名换姓而已。但问题是，网络空间如今还是一片无主之地吗？它的去中心化真的可以实现吗？这才是最大的问题。

作者：魏然，本文首发于知乎专栏